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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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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別說了!”

殷文陡然起身走到她身後,雙手用力按在她肩上:“別再說了,你喝多了,應該早些休息。”

“沒事的……其實這個故事還沒完。”

林皓夜拍拍他手背,語氣中竟然帶上低低笑意,聽上去就像是靜夜中有什麽東西在吞噬著樹葉,發出磣人聲響。

“也許是因為精神力比一般人強大,也許是因為臨死前的執念與不甘過於深重,她沒有轉世投胎,也沒有消散靈體,而是以魂魄的形式滯留於陽世。”

“所以,她看到了父母在知道她身亡消息時痛哭到死去活來的一幕,也看到那個教授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的平淡,就像死的那個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也對……那個女孩也不過是聽過他幾節課,本就沒什麽關系。”

“但是,再怎麽無關,都畢竟是一條命!而且她那麽年輕,又是那樣痛苦地死去,他居然絲毫不關心!”

“如果他在當時說一句‘抱歉’或者‘節哀’,也許後面的事都不會發生。”

“可是他什麽表示也沒有,甚至還在聽到這件事時與同事開玩笑打趣。”

“所以……所有的執著與不甘在那一刻化為滔天怒火,繼而轉為無限怨毒,令她從一個即將消失的魂魄變成一只厲鬼!”

“那天夜裏,她跟蹤那個教授回到他的家,並且在半夜時顯形,把那一家人殺得幹幹凈凈!”

“就在那個教授的面前……從他的大兒子開始,再到他的女兒,他的妻子,一個不留全部殺死,而且都是用扼斷喉嚨的方式!”

“她要讓他們知道,一點一點窒息而死有多麽痛苦!她更要那個教授知道,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死去是一件多麽悲慘的事!”

“到了最後,當那個人已經嚇得無法動彈的時候,她卡住了他的脖子。”

“她笑著對他說:你們的所為不就是為了告訴我,只有實力才能決定一切,我能力不夠,所以只能被淘汰嗎?”

“你們不就是想要證明,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那麽現在,我按照你們的規則來執行,憑借實力來替自己報仇,憑借實力殺了你們,你為什麽不高興?”

“你不是應該歡欣鼓舞嗎?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己制定的規則!”

“哈哈,哈哈哈!多麽可笑,他們自己信奉的準則,當真正落到他們頭上時,居然會是那樣一副驚恐畏懼的表情!”

“你們真應該看看……多可笑,多可笑!”

她笑得前仰後合,甚至直不起腰來,只能伏在手臂上渾身顫抖。

然而只有從殷文的角度能看到,有一點淚水從眼角無聲無息滾落,慢慢泯入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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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熱熱鬧鬧的聚會就在這樣死寂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酒精帶來的暈眩感以及之前過於激烈的情緒變幻造成的全身脫力令林皓夜昏昏欲睡,甚至都不記得荊玥和高舒羽什麽時候離開。

真是的……剛才那個樣子嚇到他們了吧?

林皓夜把臉埋在衣袖中,微微泛起一個苦笑。

果然今天喝多了,才會忍不住想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抖摟出來。其實都是過去的事了,正如雪萊師傅所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既然已經重生,自不必再記著那些過往自苦傷人。

只是有些事,實在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小高和阿玥走了?”

她擡起半張臉,酒精在她臉頰上鍍上一層淡淡紅暈,鮮艷如搽了一層胭脂。

“嗯……已經很晚了,他們也該回去了。”

“喔……”

林皓夜悶悶答應一聲,還是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腦子裏昏昏沈沈地犯著困,實在懶怠動彈一步。

一層輕厚綿軟的物事搭在後背上將她全身裹住,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整個人已經落進一個堅韌結實的懷抱。

“……殷文?”

她睜開眼,視野所及果然是那張冷峻俊毅的面容,不由楞住了。

殷文一語不發,只是橫抱她進了臥房,小心安置在床上。剛要起身,林皓夜突然一翻身,扯住他衣袖:“……陪我躺一會兒好嗎?”

殷文皺皺眉,本能覺得不妥。只是對上那雙水光發亮的眸子,瞳仁裏清清楚楚倒映著自己的影子,他好像聽到極細碎的一聲響動,似是心頭那層冰封的硬殼碎裂一隙。

那雙眸子裏的亮光就這樣照入心底,毫無遮蔽地映亮每一處角落。

他拍拍她手背,翻身上床,挨在她身邊躺下,順手掖好她那頭被角。

兩個人並頭而躺,看著十分親密,其實中間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並未碰觸到彼此。

時間一點一滴逝去,極致的安靜中,林皓夜裹在被褥中幾乎要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忽聽殷文低沈著嗓音開口:“你剛才所說的那個小女孩……其實她在仇恨得報的時候,並不快樂吧?”

他說什麽?

林皓夜腦中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大半。

“雖然在殺人時笑得那麽痛快,可親眼看著熟悉的人死在自己手上,那是比在黑暗中死去更痛苦可怕百倍的事……”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狠絕的人……即使入魔後沾染了滿手血腥,但是當清醒過來後,反思前塵,她最痛恨的還是自己吧?”

“之所以一直強調自己有多麽殘忍狠毒,其實只是想要麻痹自己,因為本身就是狠毒之人,所以做出這樣狠毒的事也就在情理之中。”

“然而……需要反覆提醒自己是狠毒之人,以此來麻痹痛苦,這樣的人,本身就不會是真正狠毒。”

“只有這樣相信著,那種滿手血腥的痛苦才會減輕一些,內心的負疚感才不會那麽沈重……”

殷文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起伏,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心安感。

只是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依靠自己,實在不願把弱點暴露給旁人,即便那人是他心動的男子。

“……不過是個故事罷了,你不必那麽認真。”

林皓夜翻了個身,順手拂滅青玉蓮花盞中的燭火。

滿室黑暗包裹住那兩人,縱使相隔咫尺,他們也看不見彼此的面容,只能聽到輕細的呼吸聲。

然而這樣的氛圍更容易讓人卸下心防,變得柔軟而脆弱。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勸說你……只是恨意煎熬如受烈火炙烤,自傷七分再傷人三分。既然前塵已矣,你實在沒必要再這樣折磨自己。”

林皓夜沈默了一會兒:“其實……那個故事還沒完。”

“在殺死那個教授後,她突然發現在臥房的櫥櫃裏,還躲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應該是那家人的小女兒。”

“她一心被恨意煎熬,本要斬草除根,然而那個小女孩突然沖了出去,趴在父母屍身旁放聲大哭。”

“那個時候……她忽然想起父母在得知自己身亡後痛哭流涕的樣子。”

“所以……她沒有下去手。”

“當她轉過身時,她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口,望著滿室血腥臉色鐵青,就如罩了一層嚴霜似的。”

“那個人……就是當代劍聖。”

“……”

殷文默不出聲地倒吸一口氣,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一聽到荊玥問她如何拜入劍聖門下,會露出那樣冷戾可怕的表情。

在尋常人看來,拜入劍聖門下是無上的光輝榮耀,只是對她而言,那段經歷卻是畢生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的噩夢吧?

“他手裏拿著光劍,那樣神色冰冷地看向我時,我清楚從他眼中看到了殺意,他是真的想殺了我,讓我魂飛魄散!”

說到這裏時,她已經將稱呼換成了“我”。

“我很害怕,也很絕望……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消散!”

“可他沒有動手……當他看到我最終放過那個小女孩的時候,他收起了光劍,卻把我收進了一串翡翠佛珠中。”

“因為覺得我還有一絲善念未泯,所以他將我帶回了雲夢山,想借天地靈氣化解我的戾氣,超度我重入輪回。”

“也許是不甘心就這樣忘記前塵,也許是怨毒恨意還未消散,我不想重入輪回,於是竭盡全力掙脫。終於,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借助雷電的幫助,我掙脫了佛珠的禁錮,慌不擇路中跑進了劍聖一門禁地——九幽地府。”

“我知道他就緊追在後,但我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裏去,只能順著石階一級一級往下逃……周圍的光線越來越黑,好像我正在一步步邁入地獄,好像我會永遠沈淪在那兒,永世都不得超生……”

“到最後,我闖進了甬道盡頭的一間石室,裏面是一塊塊巨石,卻沒有出路。但我已經無路可退,因為那個人的腳步聲就在身後,馬上就要追上來了!”

“慌亂中,我躲進石室的角落裏,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伸手亂抓,最後摸到了一把劍……”

“我不知道那把劍是什麽來歷,只是本能地拖過來擋在身前,在那個人追到門口的那一刻拔出劍刃——”

“後來我才知道,那把劍就是上古五大名劍排名第二的……純鈞劍!”

她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好似講述了半天,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殷文在黑暗中怔怔出神,良久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那位當代劍聖是用怎樣的手段讓她重新還陽,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定是段極為痛苦的經歷。

她之所以夜夜夢魘,也是因為沈溺於血腥猙獰的過往無法自拔……就如一直以來的他一樣!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

林皓夜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翻身面朝殷文,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等價交換,該你了。”

…………

殷文有些無語,他什麽時候答應了要跟她交換?

那些過往是壓在他心上的巨石,沈甸甸的,令他喘不過氣來,也從不願對別人述說。

然而不知為何,對著眼前這個女子,他只覺得心口上壓著的千斤巨石放了下來,長久以來埋藏在深心底的過往不需要再掩飾,就如一個繃緊精神長途跋涉的人終於可以停下腳步,松一口氣了。

“……在殺最後一個女子的時候,我露了形跡,被警方一路追蹤到海岸懸崖上。”

“我沒想到的是,第一個發現我的蹤跡的人,竟然是‘她’。”

不用明說林皓夜也知道殷文所指的“她”是誰,不禁撇了撇嘴。

“因為之前死的人是她閨中好友,她對此痛怒交迸,決意查出兇手,終於發現了端倪。那天她搶在所有人之前攀上懸崖,對我大加質問,一時情緒失控,開槍擊穿了我右胸!”

“我受傷後從懸崖上墜落海中,又被暗潮帶到附近的一處海灘上,而那片海灘原是屬於一座私人的休閑莊園。”

“那座莊園的主人,就是索菲爾那對姐妹。”

林皓夜恍然大悟:“你就是這樣見到了那對姐妹,然後又發現那兩位水月小姐也是你想要擊殺的對象?”

殷文淡淡瞥她一眼,神色覆雜莫辨。

林皓夜聳聳肩:“你之前殺的那幾名女性互不相識,所以我想她們之間應該有某種共通之處,因此才成為你的目標。我一直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怎麽會甘願留在索菲爾那種地方,聯系起來一想,大概也就能猜透其中因由了。”

“你的確很聰明。”

殷文聲音很平靜,可內心是否如外表一般平靜就不得而知了。

“那也比不過你,為達目的,竟然能在仇人身邊隱忍潛伏長達四年,還要對她言聽計從,想想就覺得牙都咬酸了!”

林皓夜皺皺眉:“為什麽在索菲爾潛伏那麽久也不動手?”

“……索菲爾不止一個水月聆音。水月聆音在,各方勢力彼此牽制,還不至太過分。如果水月聆音死了,董事會失了掣肘,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

殷文閉著眼睛,聲音如冰雕般冷硬無起伏。

就因為這個,他就能咬牙在仇人身邊潛伏四年而不露痕跡?

林皓夜暗嘆一聲,此人面上冷峻,不茍言笑,深心卻極重情義。只是世間難得雙全法,這樣下去,他只怕會逼瘋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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